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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刚悯公 宋 · 李伯玉
 出处:全宋文卷七九八四、《南宋文录录》卷一三
圣上端平初元,彰善瘅恶,微显阐幽,以刚悯程公死节靖康,忠义彪炳,特官其曾孙东。
明年郡守林君果俾郡博士徐君尧章设公祠学宫,而以其四世孙及典奉烝尝。
盖十有五年矣。
东谓伯玉:「盍为之记」?
伯玉闻之,死生之变亦大矣,志士仁人,宁舍生取义,杀身成仁者,所欲有甚于生,所爱有大于身也。
靖康之难,天地磔裂,日月晦蚀,忠臣义士,捐躯效死者,前后相望,故种师中、杨可胜、王彦、刘貙、蒋兴祖、高师旦死于战,张确、赵伯臻、张彦遹、韩总、单孝忠、贾亶、霍安国、林渊、张彭年、赵士谔、张湛、于潜、沈敦、张行中、郝仲连父子死于守,王禀、李邈、张克戬、郭浒、朱克恭死于义,姚友仲、何庆彦、刘延庆光国、陈福死于兵,张忠文叔夜以不食其死,刘忠显韐以不仕北庭死,李熙靖、孙逢以不从伪命死,蒋宣、李福以谋脱君父死,以至黄经一内臣徐揆太学生,窦鉴一从事使臣,或以望阙不去死,或以上书责酋死,或以不忍交矢镞于敌营死,而尤大著明,则忠悯李若水节使王履、宣赞吴革,与、程、安、陈四公之事也。
龙溪汪公志程公墓,谓与梅公谋结兵捣金营,劫取二圣,范琼泄其谋于金,金托金帛不如数,诘官之在长安者,公冒死直前,遂及祸焉。
自当时言之,公等身膏斧锧,而时雍、秉哲、俦及之辈躐美官,一死一生,而荣悴判。
生者信得计矣,曾几何时,而善恶昭白,诛赏大明,彼偷生浮荣,何啻朝菌暮舜。
而遗臭史传,与羿、浞等。
若公之精忠大节,昭揭宇宙,虽世之相后百有馀岁,天子褒其忠,邦人慕其义,尸而祝之,社而祀之,过其下者,屏营太息,凛乎如生存也。
夫是非之心,人皆有之,善善恶恶,藏于神明之舍,如明鉴不可乱妍丑,权衡不可欺轻重。
彼乱臣贼子,岂独无是心哉!
爱恶相攻,情伪相惑,前有势利之诱,后有患难之驱,遂乃陷溺而丧其本心焉。
逮夫岁月逾迈,情伪寂寥,其昭昭灵灵者,殆不可泯,于以见秉彝好德之真,不由生而存,不随死而亡也。
且二气五行之运,何有终极,人以藐焉之身,自托于天地之间,百年露电,生死醉梦,如盆盎蚊蚋,兴仆何限。
贪夫殉利,烈士殉名,夸者死权,品庶凭生,宜何择哉!
屈子曰:「宁正言不讳以危身乎?
将从俗富贵以媮生乎」?
后之谒公祠者,将惕然于衷而不能自已。
东请以是识牲石而告来者。
致金帅乞还孙傅张叔夜秦桧靖康二年三月二十八日 北宋 · 张邦昌
 出处:全宋文卷三五○一、《三朝北盟会编》卷八七、《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三、《东都事略》卷一二二
披沥恳诚,仰干恩造。
丐旧臣之复职,蒙英豪而遣还,已隆私,尚馀至悃。
念抚邦之始,尤先尽节之褒,庶靖国人,以彰名教。
孙傅、张叔夜、秦桧,缘请存于赵氏,遂留寘于军中。
既知徇义于前朝,必能悉忠于今日。
恭惟上国,方扩宏图,以忠孝而励群臣,以信谊而开鸿业。
宜蒙宽贷,使获旋归,式昭圣度之仁,垂副愚衷之愿。
其于虔叩,曷究敷宣。
白沟河1279年9月30日 宋末元初 · 文天祥
 押阳韵 创作地点:河北省保定市涿州市
昔时张叔夜,统兵赴勤王。
东都一不守,羸马迁龙荒。
适过白沟河,裂眦须欲张。
绝粒遄不死,仰天扼其吭。
群臣总奄奄,一士垂天光。
读史识其地,抚卷为凄凉。
我生何不辰,异世忽相望。
皇图遘阳九,天堑漏飞艎(疑当作蝗)
引军至阙下,捧土障澜狂。
出使义不屈,持节中郎
六飞狩南海,金钺将煌煌。
武侯空盛心,出师惊四方。
吾属竟为虏,世事吁彼苍。
思公有奇节,一死何慨慷
江淮我分地,我欲投沧浪
沧浪却不受,中原行路长。
初登项籍宫,次览刘季乡。
涉足河与济,回首嵩与邙。
下车抚梁门,上马指楼桑。
戴星渡一水,惨淡天微茫。
行人为我言,宋辽分疆
悬知公死处,为公出涕滂。
恨不持束刍,徘徊官道旁。
我死还在燕,烈烈同肝肠。
今我为君哀,后来谁我伤。
天地垂日月,斯人未云亡。
文武道不坠,我辈终堂堂。
上皇帝书建炎元年六月 宋 · 周紫芝
 出处:全宋文卷三五一三、《太仓稊米集》卷五七、《三朝北盟会编》卷一二四、《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四、《宋史翼》卷二七
臣一介微贱,身在田野,未尝素官于朝,不习祖宗典故,不知朝廷治乱安危,辄敢游谈妄议,以干斧钺之诛,诚不自揣其愚,徒以平日父兄之所训诲,朋友之所传习,有得于方册间者,皆可以为今日鉴。
至于学士大夫之所谈说,闾巷匹夫之所议论,与夫黄童白叟相与垂涕感泣而言,亦可以察民情之利病,究当世之得失。
臣于二者岂不闻其一二?
夫既有所闻于古,又有所闻于家,身为陛下涵养之民,心非木石,粗知臣子忠义之方,其忍不为陛下言之?
臣闻汉遣苏武持节匈奴,遭缑王之变,为单于所系,其后昭帝即位,请于匈奴而得之。
甘露中单于入朝,帝思股肱之美,乃图形凌烟,以著中兴辅佐之助。
兴平之际,天下大乱,蔡琰为胡骑所获,入于南匈奴
魏武帝素与父邕善,痛其无嗣,乃遣使者以金璧赎之,卒为烈女,以光汉室。
武一使者蔡琰一女子,于当时安危治乱无所系,而昭帝之与魏武于二子非有父母兄弟之亲,痛不切于肌肤,犹不忍中华士族流落异域以为天下后世恨,且区区救恤之不暇;
况有天下之大,父母宗族俱堕夷狄,可以恝然不为之虑乎?
太上皇帝于陛下为父,渊圣皇帝于陛下为兄,其尊与汉之视苏武为孰重?
皇太后于陛下为母,其爱与魏武之视蔡琰为孰亲?
况胡虏甚强,凭侮中国,无所不至。
虏骑再入,遂陷京师
二宫之尊,宗族之亲,相属于道者三千馀人,皆冒炎热,涉沙漠,屈身蒙耻,未有反国之期,则其羞辱痛恨之心与汉、魏之视苏武、蔡琰为孰甚?
三者利害较然明白,固不待臣言矣。
在陛下岂不怀问寝之思,兴在原之念,欲迎两宫,以雪宗庙之耻,而快四方之恨乎?
陛下果有意于此,臣不知其何道而可以致。
然臣以今日之势为陛下筹之,虽驱天下之兵以胁之,不足以当其强;
竭天下之财以饵之,不足以厌其欲;
尽天下甘言以悦之,不足以回其意。
使子房为谋臣,侯公为说士,犹未足以决胜负而定安危也,况臣之愚乎?
臣不敢诬陛下以高论,撼陛下以危言,窃为陛下深思之,不过一言,曰:上策莫如自治而已。
自治之策无它,在力救前日之弊耳。
陛下亦尝思所以致今日之祸者乎?
用人不专,黜涉不明,刚断不足,此三者所以召祸乱之本也。
仰惟太上皇帝恭己南面垂三十年,思厌万几,以禅圣子,睿谋神算,断自渊衷,当时百僚谁敢言者?
大臣李纲九卿中首建此议,危言谠论,天下耸闻。
渊圣皇帝博采师言,擢置左右,曾不旋踵,复以言罢。
太学之士与父老百姓俯伏阙下,叩头流血以请复用者,不可以钜万计。
虏人闻复用,一夕为之退舍,数日为之归师,则之用不用岂不系一时之重哉?
奈何未几惑于群言,委以兵柄,遂致覆师,以贻窜逐。
朝廷知其为贤,既委以辅相,岂当复责以将帅之任?
既责以此,岂容小衄便加大谴?
自古人君倚信大臣,自当断以独见,不可摇于异议。
前日朝廷之于,其用也以百姓誉之,其去也以群臣沮之。
是大臣之进退不由人主之公心,实出众人之私意。
使虽欲奋忠虑为国家排难解纷,其可得乎?
臣于非门生故吏,平生未尝识其面目,闻其謦欬,而今言及此,徒以天下之所系望,万口一音,有不可掩者。
今朝廷既已用,在臣亦何必更言?
臣犹虑专以忠义自许,未免孤立于朝。
功日益高,望日益隆,则谗毁日益至,使万有一复蹈前日之辙,则之迹不得一日安于朝廷之上矣。
此臣所以区区为陛下言之也。
郭子仪肃宗再造王室,中间虽惑于鱼朝恩之谮以夺其兵柄,而议者谓子仪有社稷功,乃置散地,非所宜。
亦即悟,眷礼益隆,故能卒收成功,以兴唐祚。
宪宗讨蔡师数不利,群臣争请罢兵,独断以不疑,故能卒用裴度以平僭乱,唐之威令几于复振。
仰惟渊圣皇帝爰自即位以来仅踰期岁,更易执政大臣无虑数人,如白时中、李邦彦、吴敏、耿南仲、徐处仁、唐恪之徒相继进用,不过数月辄复罢去,其馀近侍之臣更出迭入不可胜数,初无损益,徒有变更,用人不专,类皆如此,有一李纲,乃不能用。
以臣观之,所谓近舍冯唐而远思颇、牧也。
臣愿陛下之于,尽以国计倾心付之,勿惑于诋訾不根之言,毋责以胜负不常之势,则经纶天下之大纲,当自有远画。
朝廷既治,国势日强,则虏人自然畏服,二圣当有还宫之期,四方渐获消兵之福,其所倚赖不亦重哉!
臣所以望于陛下专于用人,以救前日之弊者此也。
朝廷玩于燕安,不思虑患之日久矣。
蔡京、王黼相继用事,交结朋比,倚为腹心,遂使奄腐擅政,憸人窃权,人主孑然以至孤立。
言之及此,可为寒心。
前年虏既寇城,元老大臣下逮百官有司,争挈妻孥,顺流东下为自安计。
方其平时皆坐窃荣宠,及缓急之际藐如路人,此岂人臣之节乎?
有如此曹,皆在可诛之域,而朝廷不加深治,后虽欲责以效死而弗去,乌可得耶?
六贼之恶逆暴著远夷,当戮于两观,枭其头颅,状其恶而声之,以播告万方,使夷狄知中国有威断之君,四海畏圣主擅生杀之柄,然后国威自立,虏气日销。
而当时犹且迁延岁月,处以善地,元恶有如蔡京,犹得保其腰领而死。
赖台谏之臣与太学之士恳恻屡言,然后仅得略正典刑,亦未足以快天下跂足之望也。
其同恶之臣有出于蔡京、王黼、童贯、梁师成援引而进者,非特不能尽逐而去之,犹且倚以为用,或付以兵柄,或委以重镇,其它固未易悉数。
宇文粹中之守建康,臣生东南,亲见其事。
方王室遭围困之患,实臣子自奋之,而勤王之师沮抑不遣,傲睨惨毒,无所不至。
黥徒数百以诛元帅为名,至于害及平民,流血满野,执絷囹圄,如鞠囚徒。
粹中身为人臣,屈首下贼,处之恬然,不能抗骂以死,偷活须臾,下污士类,上辱朝廷,皆蔡京用事之人不即罢去,遗患遂及于此。
乃知赏罚黜陟,人主之大权,不可不,亦不可不敏。
武王伐纣,下车而释箕子之囚,知举善之不可不先也。
孔子相鲁,七日而诛少正卯,知去恶不可不急也。
昔者齐公之郭,问父老曰:「郭何故亡」?
曰:「以其善善而恶恶也」。
公曰:「若子之言,贤君也,何至于亡」?
父老曰:「不然,郭君善善而不能用,恶恶而不能去,所以亡」。
知举善黜恶最人主之先务,可不慎哉!
蔡京用事以绍述责臣下,非是则谓之沮毁,以纯正绳学者,非是则谓之邪说。
士不读史书者几三十年,不知前代兴亡,不知古人忠义,唯以偷安茍且、持禄养交为心。
今日奔军之将,亡国之大夫,皆前日奸佞阘茸,假宠盗名,可诛而不诛,当去而不去者。
如此人尚在要路,则几何而不致于丧师割地,误国欺君者哉!
是以猖狂之虏得以自肆,入关而来,渡河而去。
两年之间,盘旋往返,如在无人之境;
宝玉货贝、嫔御女子,盗攘驱逐,如探物而取诸怀。
诸将坚壁而不进,守臣开门以纳寇。
筑垒京师,数月之间,残虐万状,卒至二宫北狩,王城之人号呼震地。
臣思其由,皆生于黜陟不明。
盖黜陟不明,则正人不复尽用,奸人不得尽去。
使前日尽行窜殛,不留为今日之用,则臣知其不复有今日之祸也。
禄山之反,真卿平原杲卿常山,皆能撄孤城以抗剧贼。
李憕正色就死,而两河闻风,再固危壁。
张巡、许远城守不下,而能蔽遮江淮,天下赖以不亡。
卢奕御史中丞,被服坐台,骂贼不空口。
郭子仪、李光弼皆转战逐北,谊不反顾,遂能复振唐室。
不知今日忠臣义士能如当时之众乎?
何前日之忠臣义士多而今日无之?
盖正士不用而奸人犹在也。
始,朝廷起四总管兵,首及城下者唯张叔夜
臣是以知人才之盛颇有愧于也。
比者虏骑长驱,直捣王室,两河、淮甸以至京师,坚壁捍禦者不知有几,转战逐北者不知有几,骂贼死难者不知有几,延敌内应者不知有几,逗留不进者不知有几。
用命者赏之,不用命者戮之,则赏罚而国威立,庶几可以示激劝之方。
陛下即位以来,不闻有显然赏于朝、戮于市者,则是国威有未立也。
向以不能尽去朋党,遂致其祸如此。
今复不戒后车,设有变故,臣不知陛下何以使人。
威信不素立,赏罚不素明,虽有激劝之方,臣知其不可复用也。
臣愿陛下大明黜陟,以正忠邪,屏逐畏懦软弱之徒,旌擢骨鲠犯难之士。
凡前日假继述、谈纯正以自媒其身者一洗而新之,使天下晓然皆知忠义者必赏,奸邪者必诛,则忠臣争效死节,壮士勇于敢为,庶几可以雪耻万世,以不坠祖宗无疆之基。
臣所以望于陛下大明黜陟以救前日之弊者此也。
自崇、观以来,奸臣用事日久,钳锢忠谠,置而不用,士有慷慨敢言,众皆指为狂夫,小则屏斥夷裔,大则蒙被斧钺。
皂囊不奏于九重,台谏遂几于虚位。
此言路所以壅塞而不通,奸邪所以横猾而日肆。
朝无端人,祸及四海,至使夷狄兴敢拒之师,人君下哀痛之诏。
究其祸根,实出于此。
渊圣皇帝深鉴前弊,即位以来,虚己受谏,常若不及,擢置一时谏诤之官,招集敢言之士,忠谠之风焕然一新,虽禹、汤之圣无以复加。
惜其群言交至,一切听受之,汎然无所甄别,而人主之权遂归台谏。
《诗》不云乎:「谋夫孔多,是用不集。
发言盈庭,谁敢执其咎」?
盖谓听言之不可不择也。
人主听言,不先谋及乃心,而纷然惑于众论,则将何所适从而可否?
贤者之出入,实系一时之治乱。
故魏有干木则诸侯息兵,虞有宫之奇则晋献不侵,汲黯在朝而淮南为之寝谋,裴度之用不用每为天下之重轻,可不谨哉!
顷者谏官上疏论列李纲十有馀事,其言未必切中,意在巧诋,以快私心,朝廷自当追念殊勋,置而不问,章虽屡上,断以不疑,则后有贤者,谁复敢以私怒阴相挤陷耶?
一失斯人,乱不旋踵,至使金虏鸠诸国之众,提百万之师,叩关而来,如陷空谷,兵动九天,声震四海,而吾中国初无一夫敢当其敌者。
幸而啖以金缯,割以壤地,虏亦从而退师,奈何虏围朝解,守禦暮怠,幸其既去,以为茍安,而不虞后日之祸,此岂策也哉?
当时议者犹欲纵其北渡,蹑其后尘,以追而捣之,既已惑于群言,不能断以必往;
而又以河朔之民耻于左衽,而割地之盟弃不复用,大信既亏,则虏情益愤矣。
夫进不能追其师,退不能结于信,揣其私情,岂不再至?
明年,虏骑果入,固已洞知朝廷虚实强弱之势,与夫兵伍之多寡,人材之勇怯,山川之险易矣。
又当时在廷之官不免皆去年用事之人,而一时名臣宿将悉已罢遣,以此自料,果有必胜之势乎?
何不断以大义,与群臣南下,名为播迁,犹得上策;
而又惑于众议,城守不迁。
使前日能以刚断自许,于数计之中必行其一,臣知其不复有今日之祸也。
臣愿陛下体乾之刚,行巽之权,有汉光赳赳之称,无元帝优柔之失,则两宫之耻可雪,七庙之祀不乏,而陛下之圣孝神武光于四方,昭示万世,有不可掩矣。
臣所以望于陛下勇于刚断以救前日之弊者此也。
恭惟皇帝陛下以聪明勤俭之资,膺皇天付托之任,躬履艰难,嗣承丕绪,天心人望莫不归悦。
遭兵革抢攘之馀,四海凋弊之日,扶衰拨乱,去危即安,事有不可胜举者。
臣之狂瞽,所陈不过三策,诵臣之言初若迂阔无补,察臣之意似能切中时病。
臣之私意以为不能力救三弊,则将何以遂致中兴?
今日之最急者不过欲报敌国之大雠,雪两宫之幽愤,复境土,安天下,以成中兴之功而已。
且夷狄叛服不常久矣,本其侵侮之由,实皆中国自召,又况资其兵力以为援助。
其功既大,责报必深,一有不至,必有祸害。
昔人以为汤武之兴未尝与夷狄共功,盖疏而不切也。
肃宗尝用回纥矣,卒致掠华人,辱太子,笞杀近臣,以为患。
德宗尝用吐蕃矣,卒致劫平凉,败上将,空破西陲
太宗之用突厥也,倚以讨贼,赐予不赀而卒与贼连和,举国入寇。
于是太宗不胜其怒,曾不三年,电扫风除,遂虚其国,岂不快哉!
国家倚金国以取燕云,其祸根连结固,有所自来。
今日之势能如太宗之报突厥,其神且速如此乎?
唐兴之初,际天所覆,悉皆臣服,三王以来未之有也。
吐蕃、回鹘最号雄强,为中国患独甚久。
当时谋臣猛将圜视共计,卒不得其腰领。
晚节虽自亡,而亦衰焉。
今夷虏日以盛强,中国致衰弱,臣愿陛下体太宗之英武,以蹶其牙而犁其廷,不愿若之末世与二虏相为盛衰而已也。
议者以为方今将帅乖离,战士疲软,甲兵钝弊,财用殚耗,连年动众,不胜其劳,将何策以制之?
臣不敢上援远古,愿鉴前日之三弊,以专于任用,于黜陟,勇于刚断为陛下言之。
盖人主能论一相,则贤者必以类至,百度自然振举,四海自然悦服。
奈何正直则必为邪佞所恶,功高则必为孱弱所忌。
此谮愬所以必行,谴逐所以随至,是任用之专最为人主难事。
今既得贤而用之,不能尽去奸邪,则其势不两立。
前日小人之徒至今犹在显位,则是庆父不去,鲁难犹未已也。
倘不决于去除,臣恐终至误国,是于黜陟尤为人主之先务。
二者非勇于刚断,自信不疑,则亦不足以振主威于既弱,理颓绪之将纷。
此三者在陛下力行之而已。
天下寇虽已解去,而国势消,四方啸聚旁午,山谷九族远托穹庐,而虏情犹未定,安危未可知。
臣意陛下食不得甘味,卧不得安寝,朝廷大臣当主忧臣辱、主辱臣死之时,岂得恝然不以安危介意?
自陛下践祚以来,其所施设有未足慰天下之望,此臣所以敢陈三事,以冀陛下奋然有为,以革前日之弊也。
去年金虏既去,而君臣相顾,以为无事,故谋臣不讲禦戎之策,绝塞不设防之戍,朝廷不选将帅,郡邑不练甲兵,乃复罢舒王配享之祀,复《春秋》取士之科,至于士论纷然,几成聚讼,可谓不急之务也。
今日不鉴去年之弊,而禦戎、防秋、选将、练兵之计一切置而不问。
去年复《春秋》,今年行诗赋;
去年舒王配享之文,今年复元丰释奠之制。
观其事体与前日略同,安知虏人不复窥中国以肆其虎狼之喙耶?
此臣所以妄意,恐陛下复踵前日之三弊,是以敢效其愚衷,庶几涓埃之微有以上裨献纳。
昔人论王伯之理,谓以一士止百万之师,以一贤制千里之难。
今求骁锐勇敢之将可使绝域之人,有能系单于斩楼兰,横行匈奴而勒功燕然者乎?
既不可得,即有贤相为天下之所系望,名震四夷,能使酋长望风而畏,则何止却百万之师、制千里之难而已哉!
臣见数年之后,要路无小人,而朝廷有公议,将士革离叛之心,师徒鼓骁锐之气,财力富强,国势十倍,人人思奋,以雪君父之耻。
陛下济以明果断,建立大功,以成大舜之孝,固有日矣。
乃若兴师动众,勤民异域,以与夷狄角一战之胜,则臣不愿陛下为之。
文德脩而四夷宾中夏安而远人服,惠此中国,以绥四方。
昔人以为周得上策,故曰治人惟圣人能之。
昔者越王勾践困于会稽,能苦身焦思尝胆,朝夕不忘其辱,其后卒能大破吴国,使甲兵横行于江淮东,诸侯毕贺,号称伯王,徒以得大夫种、范蠡而用之耳。
故种能镇抚国家,亲附百姓,而甲兵之事则蠡实专之。
越王为之食不加肉,衣不重采,折节下士,厚贤礼宾,振贫吊死,与百姓同其劳。
是以二十三年之间一举而灭吴,雪会稽之耻。
此伯王之业,不足为陛下道。
臣请以汉高之事明之。
高祖二年东伐楚,大败于睢水之上,太公、吕后质于羽军,其后侯公往说,而复归于汉。
及天下大安,偃兵息民,而高祖五日一朝号太上皇,复为父子如初。
果何术以得之哉?
项羽范增而不用,高祖得三杰以共成帝业,故能力战以有天下,智勇过于汤武,而孝行不减于曾参
今陛下得将相而用之,有若大夫种、范蠡、萧何、陈平、张之徒,而复雠雪耻之心不忘于朝夕之间,则亦何患乎不能成二王之功耶?
臣生长盛世,蒙被累圣之休光,恨无以自效其愚。
朝廷遭值百六之灾,北方之民横被屠戮者十有八九。
臣生于东南僻远之地,目不见战伐之事,坐视两宫远征异域,中夜卧起,悲愤交攻,自揣懦庸,不能挽强执锐以效死,惟有孤忠可以自献,是以敢陈猥之辞,不避猖狂之罪。
顷者郡国不以臣不肖,两得充赋于泽宫,道由淮汴,以至京师
是时四方奉花石之贡,吴樯蜀艑岢峨而来,衔尾而进,不绝于道。
臣在舟中望见,几至泣下。
是时欲陈狂瞽之言者屡矣。
重念言之必至杀身,其实无补于国。
今陛下践祚之初,痛革谄谀之弊,乐闻骨鲠之言,臣于此时不思一奋,则是终身无可言之时也。
惟陛下察其狂狷,赦而不罪,非独臣之私幸,实天下之幸也。
干冒天威,无任昧死俯伏待罪之至。
张忠文公夫人吕氏墓表 南宋 · 施师点
 出处:全宋文卷四九二一
绍兴二十八年春,予蒙恩归里治先人坟墓,因遍历川原。
某水某邱少所嬉游者,日方汲汲不暇,于亲朋赠遗,一切酬应谢未遑。
会有以前枢密院忠文张公夫人吕氏之墓表请者,予不觉倒屐急索所从事
忆予束发时知敬爱公,比亲睹其制行烈如日星,悉夫人有以劝之无不逮,诚《彤管》中之弁冕也。
夫人与公一德,虽隔千里,犹将徵之以垂所信,矧近在桑梓,子纵无请,予忍默然已乎?
惟夫人正献申国公之孙女,少膺灵粹,诞降华宗,祖德依然,儒风宛在,行比秋霜之洁,性拟春日之和,既含慧而载玩图书,抑卑牧而俨同裙布,夫人禀姿美备若兹。
时公亦以经略太安人无禄早世,常虑弓裘之替,弗克蒙业而安,怵怵然敦朴,茂惩封靡,每怀靡及。
及夫人笄,归于公,雅不以世胄之繁缛玷尔清操,即此已卜其能承先志体公心也。
迨公倅兰州、知海、秦诸州,宦归故乡,惟书数卷,夫人喜甚,益厉家人,躬督机杼,是以公历一十馀郡,咸著茂绩,毫无内顾。
祀事而豆笾足供,嘉会而乾糇无愆,不仅妇德之全,抑亦母道是践。
笃、祜二嗣,啖以熊丸,左、谷、马、班,旨皆口授,然教读之馀惟晓譬以冠履之大分、家世之芳声,勿忘勿坠云尔。
靖康元年,金入寇,公改知郑州,领兵南道,初入卫,饬还。
及金陷西京,薄京师,诏书再下,时方食,投著戒军旅,夫人觉之。
从容谕二嗣君,谓大人此举必不与金共戴天矣,汝二人当严为备。
乃持奁馀浣衣以赠曰:「匆匆漫索犒军费,祈剩双环一幅襦」。
因泣下,军士闻之,咸感激。
始夫人之勉二嗣以从公也,公再筹之,盖公欲为犄角之势少尝金师,趣仲驻军南尉以待诸道踵至。
夫人则虑公年劭蹉跌,惟勉以并军戮力而已。
厥后执赴军中,凶问再至,夫人向北洒涕,已而曰:「大人今获死所,儿亦瞑目泉下,未复何憾」?
使人购尸有待,爰捡笥上所封事数条,朝廷方下礼臣议,夫人逾时即趣装南旋,偕仲嗣旂载以牛车。
绍兴三年抵故里,忆公之偕二嗣而白沟弗返也,夫人不绝如线,岂料距家数千里,嗣孙方龀之年,能逮祖母,奉以周旋以达兹土哉!
天也,非人也。
夫何夫人见故乡之风景犹昨,人物已非,越一载而疾卒,卜兆于里之西辛塘坳。
令嗣孙方弱冠,衰绖哀毁,庐而守焉。
信矣,天其以孝子报忠臣矣。
夫人生治平三年丙午,卒绍兴四年乙卯,葬以乙卯十月丁亥,享寿六十有九。
夫人初封兰州县君,继封海州郡君,今赠郑国夫人
噫,公之诚泣鬼神,名且寿乎河山,而夫人之醇德懿行,实有以承先人之志,体公之义方,而黾勉奋迅以成公之大节,有不可得而磨灭者。
点自丁丑通籍后,得以夫人从侄讳彦司直君友善,已悉其概。
今距夫人之卒二十三年矣,始得拜其墓而临文欷歔曰:
兆离居不数武兮,遭颠沛而卒安于其厓。
环山带水,笃忠荩而祐纯懿兮,佥云其藏则佳。
绍兴二十八年戊寅春杪朔七日
按:道光《广丰县志》卷三,清道光本。
张叔夜等进职一等诏宣和三年五月三日 北宋 · 宋徽宗
 出处:全宋文卷三六一一、《宋会要辑稿》兵一二之二五(第七册第六九六四页)
近缘诸州军守臣间非其人,以致盗贼窃发。
徽猷阁待制海州张叔夜直龙图阁袭庆府钱伯言直龙图阁密州季延熙能责所部斩捕贼徒,声绩著闻,寇盗屏迹,宜各进职一等,以为诸郡守臣之劝。
张嵇仲枢密遗稿(一) 宋 · 李纲
 出处:全宋文卷三七五一、《梁溪集》卷一六三
人材因事而奋,节义临难乃显。
荡阴之役,血溅御衣,独有一嵇绍
安史之乱,首唱义兵,独有一颜真卿
朱泚之变,叱三馆之士,使不从贼,独有一何蕃,岂易得哉!
靖康之季,分四道总管卫王室,及金寇再犯阙,或拥兵坐视而不进,或弃军远遁以自全。
枢密张公总师西道,转战以达都城
所谋不从,城陷被执,犹惓惓抗章欲立赵氏,其忠于国家大节如此,虽古人何以加诸?
某顷执笔螭坳,寓直东省,公时夕拜琐闼,周旋甚欢。
靖康间宣抚两河,辟公之子叔献以从。
尝见所与家问,勉以忠义,固已叹服。
其后闻公遂死国事,为之流涕。
靖康至今十有一年,叔献持节江东,某帅守豫章,相遇于贵溪
道中出示遗藁数轴,读之不觉泪之承睫也。
嗟乎,士固有一死,非死之难,处死之为难也。
如公之死,得其所矣。
彼忘义而偷生者,得不少有愧哉!
张嵇仲枢密遗稿(二) 宋 · 李纲
 出处:全宋文卷三七五一、《梁溪集》卷一六三
士之立名节、死国事,虽志气有所感激,其平时胸次所养,必有大过人者,遇事而发,非偶然也。
段太尉以笏击朱泚,或谓武人一时奋不顾身,柳子厚独为裒集遗事,作传以明其非,真知言哉。
枢密张公忠义之节著矣,临去国日,自期必死,以书属其家,叙平生所操守,真所谓中有所养,临大节而不可夺者耶!
书尾犹欲托不朽于墓表,若区区于为名者,是不然。
名,固士君子之所贵也。
圣人以名节砥砺天下,故士有舍生取义,不求生以害仁者。
唐颜鲁公知必死李希烈,自为祭文、墓志,常寘坐隅,与公用心何异?
近世名节不立,而惟自全之为务,宜乎遭国家之大变,而伏节死难之臣不能无愧于古人也。
如公卓然所自立如此,吁,可畏而仰哉!
张叔夜衣冠墓 元末明初 · 王逢
 押词韵第十一部 出处:梧溪集卷一
高林度疏风,僧迎黄叶行。
兴言张叔夜,遂谒衣冠茔。
白河几横流,宝气馀峥嵘。
傍开洞若堂,周抱山如城。
无时旌棨下,中夜珂佩鸣。
得非忠义魄,遥过谢先生(叠山)
先生死固晚,并有夷齐清。
越禽巢相依,岁岁乐生成。
微物知所止,见护虞与衡。
我来属盛世,浩思秋云平。
留夷糅众草,瀼露亦以盈。
未知百载下,谁复践其形。
张叔夜二首 其二 南宋 · 张孝纯
五言律诗 押元韵
季世遭奇祸,烦冤痛可论。
交情伤死别,亲属恸遗言。
空想还家梦,难招去国魂。
一朝成万古,斜日下平原宋赵彦卫《云麓漫钞》卷四 《云麓漫钞》:张忠公叔夜……丁未年三月二十七日离京北去,道中不食,至白沟,或曰过界河也,仰天大呼,遂不复语,明日薨在易州清河张孝纯挽诗云云。)
朝奉郎陆虞仲墓志铭建炎四年冬 宋 · 张守
 出处:全宋文卷三七九四、《毗陵集》卷一二
建炎三年春,金人犯淮南,余以史官扈属车南渡抵钱塘,亡友陆虞仲之子景端与其仲过余泣且请曰:「不肖孤奉先君子之丧至自京师,既克葬而未有铭。
念先君子之友无厚于君者,傥惠顾先君子之好,施及不肖孤而赐之铭,则景端死且不朽」。
余方扈跸行在,未果诺。
明年冬,待罪政府,景端请益坚。
念余与虞仲交久且笃,哀其生不遇而死可悲也,乃以其实书之。
公讳韶之,虞仲其字也,世为钱塘人
曾大父滋以高行闻仁宗朝,拜本州文学,赠宣教郎
大父逢休不仕。
父申累赠中奉大夫
公幼孤,鞠于大父,器质严重如成人。
大父卒,依诸父,皆爱重之。
聪悟不凡,甫冠举进士为榜首,明年擢第,益刻意问学,时誉籍甚。
复州景陵,次苏州常熟丞,改宣教郎,知开德府卫南县
稍厌吏役,试教授,中之,除真定府海州教授
讲说答问,多自得之旨。
学晚益粹,发为文词,温厚典雅。
试词学兼茂科,复首中,有旨除书局官。
宰相汩于势利,蔑侮寒俊,命久不下。
公恬不介意,亦不为小屈,或勉之,则曰:「吾鬻技有司而幸中,窃已愧矣。
天子有命寘之文字职,而执政者不我与,命也夫」!
有直公于朝者,宰相乃曰:「彼欲自致富贵耳」。
久之,除敕令所删定官,未上,会减员罢,遂授公大晟府按协声律,公亦无愠色。
或赋「简兮」讽公,公曰:「为贫而仕,岂曰能贤,奚敢沽激为高邪」?
兼编集舒王遗文所检讨官
会有诏裁罢在京冗局,公敛板诣政事堂曰:「乐府有协律郎,又置按协声律,冗孰甚焉?
宜罢」。
后果罢。
通判宣州,且摄郡事数月,精明岂弟,吏民爱仰之。
漕臣有挟宰相亲党椎剥为奸利,属邑迎意风靡无敢迕者。
徽州新残蠲赋,俾邻郡输秫以酿,民方告病,而徽偶能自办,漕臣乃檄诸郡曰:「已取给他州矣,当以应输见偿且转移之费斛追钱一千二百」。
民益病之。
公率太守张公叔夜闻于朝,宰相下其事,漕司反劾奏,夺一官,益纵裒敛无所惮,令民租以次色输十益六,及贱估均籴、追理积欠,民不堪命。
一日至宣城,公折之曰:「米之精粗斗校十许钱尔,奈何欲十许钱取六升耶?
均籴本路唯以若干贯,不以若干石,盖朝廷不欲多取于民也。
今斗米二百,而以半价售之,不太伤民矣乎?
积欠尝蠲,且多亡绝,皆不可行」。
漕臣怒,诬奏公四罪,寓家问中以闻,得旨冲替,人皆冤之。
公自谓无愧,不复辩。
由是人益知公,时相既免,除太常丞,继擢监察御史,未上,以疾致仕而卒。
公端靖温厚,不轻愠喜,人有过失,不以挂口。
燕居接下,未尝妄戏笑,见者必为之正容庄语。
谈经论文,伦类该贯,妙极理致。
所为诗文以意为主,不事华靡。
所著五百馀篇,遭寇乱,仅存其半。
贫而喜施,家人或难之,乃曰:「我贫不愈于彼耶?
使我每有以予人,亦复何幸」!
至于亲故婚姻丧祭不能办,不待请而助之。
坐是虽禄仕二十年,家无馀赀。
与弟袭之友爱特厚。
妻俞氏,封安人
三男,长即景端,次景庄,次景宽。
景端,迪功郎
二女尚幼。
积官至朝奉郎赐绯衣银鱼。
宣和七年十一月二十七日卒于京师,年止四十六。
景端护丧菆于钱塘城外僧寺。
建炎元年八月陈通叛,近寺皆焚,而菆涂所在独不及,人皆冤之。
其年十月十六日壬申葬于南山履泰乡之积庆原
铭曰:
天既生之,而弗殖之。
才予之名,而复抑之。
宜且有年,而又啬之。
苍苍是非,谁其识之。
张嵇仲枢密遗墨(一) 宋 · 李弥逊
 出处:全宋文卷三九五二、《竹溪先生文集》卷二一
靖康改元冬,金人犯顺,要盟城下,枢密张公自南道提兵转战入卫,及自大驾北征,遂留守京师
公手自草牍,请立赵氏,凡十往返,竟以身从。
噫,古所谓社稷之臣欤!
昔杵臼为赵死,后世以谓贤不及程婴
盖死易,立孤难耳。
公以天下计,为所甚难者,其贤于又万万矣。
给事东省,仆以左史从。
后三十年,复瞻遗墨,凛凛有生气,涕泗拜之。
张嵇仲枢密遗墨(二) 宋 · 李弥逊
 出处:全宋文卷三九五二、《竹溪先生文集》卷二一
右,枢密张公遗帖,盖公末后语也。
房相国佐唐功居第一,病且亟,犹奏疏以止东伐。
司马长卿居心不净,素易绳检,没有遗《封禅书》。
忠佞之性,至死不移。
公奋不顾身,斧钺在前,犹以大节自任。
英风义气,可以立贪懦而激忠直,百世之下,公之平生想见矣。
诗话(下)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三四一
李弥逊吉州,于州学杨忠襄公祠堂,请刘尚书美中作祭文,首句云:「阴虹吐氛,暂翳圜景。
斗于星中,孤光耿耿。
洪河溃溢,滔天横骛
屹然中流,见此底柱」。
又云:「公人中之龙,那肯屈节于犬羊」?
又云:「欲赎忠襄,人百其身」。
弥逊叹服不已,不知其用太学生姚孝宁《祭李清卿文》,首句云:「皇穹将倾,天柱必折;
大地欲仆,泰岳必蹶」。
又云:「公人中龙,肯臣犬豕」?
又云:「彼据床上,天子在下。
公抱帝躬,嚼齿大骂。
公于是时,眦裂发立。
乾坤昼昏,鬼神夜泣」。
又云:「欲赎清卿,人万其身。
万又何多,一世犹轻」。
又云:「吾将提长剑而登泰华,决浮云而问苍天。
虽泣尽而继之以血,安得吾清卿之复然」!
清卿之父避乱至庐陵,尝馆于美中之家,故美中得此文。
予少时尝于刘彦纯家见其全篇,今亡矣,可惜。
庐陵村落地名何山,有金地寺,壁间有庐陵丞某人留题云:「今朝憩息来金地,何日翱翔到木天」?
观者叹其的对。
美中再入馆职,唱和云:「见说木天犹突兀,暂时金地亦清闲」。
是时南渡之后,驻跸临安,百司官寺未立,暂寓一僧舍为秘书省,而汴京本省犹未毁。
美中此联,朝士叹其亲切。
诗句固难用经语,然善用者不胜其韵。
李师中云:「夜如何其斗欲落,岁云莫矣天无晴」。
又:「山如仁者静,风似圣之清」。
又:「诗成白也知无敌,花落虞兮可柰何」。
诗有实字,而善用之者以实为虚。
杜云「弟子原宪诸生」。
「老」字盖用「赵充国请行,上老之」。
有用文语为诗句者,尤工。
杜云「侍臣双宋玉,战策两穰苴」,盖用「如六五帝、四三王」。
有用法家吏文语为诗句者,所谓以俗为雅。
坡云:「避谤诗寻医,畏病酒入务」。
如前卷僧显万「探支阑入」,亦此类也。
庾信《月》诗云「渡河光不湿」,杜云「入河蟾不没」。
唐人云「因过竹院逢僧语,又得浮生半日闲」,坡云「慇勤昨夜三更雨,又得浮生一日凉」。
杜《梦李白》云「落月满屋梁,犹疑照颜色」,山谷《簟》诗云「落日映江波,依稀比颜色」。
退之云「如何连晓语,秖是说家乡」,吕居仁云「如何今夜雨,秖是滴芭焦」。
此皆用古人句律,而不用其句意,以故为新,夺胎换骨。
杜《蜀山水图》云:「沱水流中座,岷山赴此堂。
白波吹粉壁,青嶂插彫梁」。
此以画为真也。
吉父云「断崖韦偃树,小雨郭熙山」,此以真为画也。
白乐天女道士》诗云「姑山半峰雪,瑶水一枝莲」,此以花比美妇人也。
东坡海棠》云「朱唇得酒晕生脸,翠袖卷纱红映肉」,此以美妇人比花也。
山谷《酴醾》云「露湿何郎试汤饼,日烘荀令炷炉香」,此以美丈夫比花也。
山谷此诗出奇,古人所未有,然亦是用「荷花似六郎」之意。
欧阳公作省试知举,得东坡之文惊喜,欲取为第一人,又疑其是门人曾子固之文,恐招物议,抑为第二。
坡来谢欧,欧问坡,所作《刑赏忠厚之至论》有『皋陶曰杀之三,尧曰宥之三』,此见何书」?
坡曰:「事在《三国志·孔融传》注」。
欧退而阅之,无有。
他日再问坡,坡云:「曹操灭袁绍,以袁熙妻赐其子丕
孔融曰:『昔武王伐纣,以妲己周公』。
操惊问何经见?
曰『以今日之事观之,意其如此』。
尧、皋陶之事,某亦意其如此」。
欧退而大惊曰:「此人可谓善读书,善用书,他日文章必独步天下」。
然予尝思之,《礼记》云:「狱成,有司告于王,王曰:『宥之』。
有司曰:『在辟』。
王又曰:『宥之』。
有司又曰:『在辟』。
王三宥,不对,走出致刑于甸人」。
坡虽用孔融意,然亦用《礼记》故事。
其称王谓王三皆然,安知此典故不出于尧?
客有自秦少游许来见东坡,坡问少游近有何言句,客举秦《燕子楼》词云:「小楼连远,横空下临,绣毂彫鞍骤」。
坡笑曰:「又『连远』,又『横空』,又『绣毂』,又『彫鞍』,又『骤』,也劳攘。
亦有此词云:『燕子楼中,佳人何在,空锁楼中燕』」。
东坡谈笑善谑,过润州太守高会以飨之。
饮散,诸妓歌鲁直《茶词》云:「惟有一杯春草,解留连佳客」。
坡正色曰:「却留我吃草」?
诸妓立东坡后,凭东坡胡床者大笑绝倒,胡床遂折,东坡堕地,宾主一笑而散。
见蜀人李圭说也。
东坡徐州李定之子某过焉。
坡以过客故事宴之,其人大喜,以为坡敬爱之也,因起而请求荐墨。
坡阳应曰:「诺」。
久之闲谈,坡忽问李曰:「相法谓面上人中长一寸者寿百年,有是说否」?
李曰:「未闻也」。
坡曰:「果若人言,彭祖好一个呆长汉」。
李大惭而遁。
见王侨卿说。
东坡尝宴客,俳优者作技万方,坡终不笑。
一优突出,用捧痛打作技者,曰:「内翰不笑,汝犹称良优乎」?
对曰:「非不笑也,不笑者所以深笑之也」。
坡遂大笑。
盖优人用东坡《王者不治夷狄论》,云「非不治也,不治者所以深治之也」。
见子由五世孙奉新县懋说。
予过金山,见妙高台上挂东坡像,有坡亲笔自赞云:「目若新生之犊,身如不系之舟。
试问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崖州」。
今集中无之。
予昔为○陵丞,尝肩舆过一野寺前,壁间有山谷亲笔一诗,予小立肩舆,诵之三过。
既归书之,止记一联云:「春将国艳薰花骨,日借黄金缕水纹」。
今集中亦无之。
蔡攸幼慧,其叔父卞,荆公婿也。
卞携见公,一日公与客论及《字说》,立其膝下,回首问曰:「不知相公所解之字,为复是解苍颉,为复是解李斯字」?
公不能答,拊其顶曰:「你无良,你无良」。
刘尚书美中说。
东坡《赤壁赋》云「扣舷而歌之,歌曰」云云,「客有吹洞箫者,倚歌而和之,其声呜呜然,如怨如慕」,山谷为坡写此赋为图障,云「扣舷而歌曰」,又云「其声呜呜,如怨如慕」,去「之」「歌」「然」三字,觉神观精锐。
孙仲益作上梁文云:「老蟾驾月,上千岩紫翠之间;
一鸟呼风,啸万木丹青之表」。
周茂振曰「既呼又啸」,易「啸」为「响」。
退之盘谷序》云「妒宠而负恃」,张文潜云:「『妒宠』一字,『负恃』两字,非句律,与下句云『争妍而取怜』不类。
又既曰『负』,又曰『恃』,为复,『恃』当作『持」』。
本朝制告表启用四六,自熙、丰至今,此文愈盛。
有一联用两处古人全语,而雅驯妥帖如己出者。
介甫《贺册后妃表》云:「《关雎》之求淑女,无险陂私谒之心;
《鸡鸣》之思贤妃,有警戒相成之道」。
绍兴间刘美中工部侍郎直学士院吉水丞龚尹字正子以启贺之云:「技巧工匠精其能,自元成之间鲜能及;
号令文章焕可述,虽诗书所称何以加」?
尹又《上汤丞相启》云:「生民以来,未有盛于孔子
天下之士,岂复贤于周公」?
后二语用韩退之上宰相书》。
中书舍人张安国抚州,自抚移苏,《谢上表》云:「虽自西徂东,周爰执事
然以小易大,是诚何心」?
增「虽」「然」二字,而「两州」「东西」「小大」乃甚的切。
王履道《贺唐秘校及第启》云:「得知千载,上赖古书;
作吏一行,便废此事」。
前二语用渊明诗「得知千载事」,「上赖古人书」剪去两字;
后二句用嵇康书「一行作吏,此事便废,而皆倒易二字。
东坡《答士人启》云:「愧无琴瑟旨酒,以乐我嘉宾;
所喜直谅多闻,真古之益友」。
此虽增损五六字,而特圜美。
翟公巽行麻制云:「古我先王,惟图任旧人共政;
咸有一德,克左右厥辟宅师」。
则前二语熟,而后二语突兀矣。
四六有一联而用四处古人语者。
张钦夫答一教官启云:「识其大者,岂诵说云乎哉;
何以告之,曰仁义而已矣」。
四人语乃如一人语。
王履道余深少宰制云:「仰惟前代,守文为难;
相我受民,非贤不乂」。
其意亦贯。
绍兴间,金人归我河南地洪景伯贺表云:「宣王复文武之士,可谓中兴;
齐人归郓欢之田,不失旧物」。
属联工夫,然去一「境」字,便觉难读。
四六用古人语,有用其一字之声,而不用其字之形者。
《书》曰「人惟求旧」,而介甫《谢上表》云「仁惟求旧,义不遐遗」,乃易「人」为「仁」。
庄子曰:「副墨之子闻之洛诵之孙」,「副墨」谓文墨之有副本,「洛诵」谓洛人之善诵读者。
介甫《贺生皇子表》前一联言成王、文王子孙众多,而继之以「恭惟皇帝陛下令德光乎洛诵,康功茂乎岐昌」,则以洛诵为成王矣。
成王名诵,而卜洛故也。
此文人之舞文弄法者也。
四六有截断古人语五字,而补以一字如天成者;
有用古人语不易其字之形,而易其意者。
《汉书》云「在汉廷无出其右」,《论语》云「与文子同升诸公」,而翟公巽《贺蔡攸少师启》云「朝廷无出其右,父子同升诸公」,既截断其语而补以一字,读者不觉其补,而又易「文子」为「父子」,「子」之一字虽同,而「文子」乃人名,「父子」非人名也,此巧之至也。
子牟「身居江湖之上」,公冶长「虽在缧绁之中」,而东坡《谢罪表》云「身寄江湖之上,梦游缧绁之中」。
孟子云「此之谓失其本心」,《左传》云「吾必使汝罢于奔命」,翟公巽一年之中移作数郡太守,谢表云「忧患失其本心,筋力罢于奔命」,亦此类也。
四六有作流丽语者,亦须典而不浮。
东坡《谢知湖州表》云:「湖山如旧,鱼鸟亦怪其衰残」。
《谢知密州》云:「宾出日于丽谯,江山炳焕;
传夕烽于海峤,鼓角清闲」。
《谢赐笏带》云:「草木何知,被庆云之渥彩;
鱼虾至贱,借沧海之荣光。
虽若可观,终非其有」。
汪彦章《贺神降万岁山表》云:「恍若银山,金成宫阙;
浩如玉海,虹贯山川」。
此皆典而不浮。
孙仲益亦多此等语,至橘林,则浮靡而不典矣。
四六有作华润语而重大者,最不可多得。
韩退之表云「地弥天区,界轶海外。
北岳医闾,神鬼受职,析木天街,星宿清润」。
曾子固云「钩陈太微,星纬咸若;
昆崙渤澥,波澜不惊」。
王履道种师道麻制云:「封疆开昆崙积石之西,威誉震大漠龙荒之北」。
四六有用古人全语,而全不用其意者。
《行苇》之诗云:「仁及草木,牛羊勿践履」。
此盛世之事也。
又《鸱鸮》之诗云:「曰予未有室家,风雨所漂摇」。
此谓鸱鸮之巢也。
王履道,北人也。
靖康避乱,迁谪在八桂,思乡里坟墓,作青词云:「万里丘坟,草木牛羊之践履;
百年乡社,室家风雨之漂摇」。
有客在张钦夫坐上举介甫《贺册后妃》《关雎》、《鸡鸣》之联以为四六之妙者,钦夫因举东坡《贺册后表》云:「上符天造,日月为之光明;
下逮海隅,夫妇无有愁叹」。
笑曰:「此全不用古人一字,而气象塞乎天地矣」。
中书舍人洪景卢婺州,召至都下,而从臣未有虚位。
孝宗除为在京宫观侍读太府少卿张抑子仪以启贺之云:「珍台闻馆,冠皋伊之伦魁;
广厦细旃,论唐虞之圣道」。
前两句用扬雄全语,后两句用王吉疏全语,皆西汉文章也。
子仪对予举似,予惊叹击节,以为不减前辈
未几景卢翰林学士,适梁叔子丞相以病辞位,孝宗爱重之,不听其去。
累辞,不得已拜大观文醴泉观使侍读景卢当笔,麻制中全用此一联。
是日朝士听麻者皆称赏之,不知其为子仪语也。
四六有初语平平,而去其一字精神百倍,妙语超绝者。
介甫《贺韩魏公致仕启》云「言天下之所未尝,任大臣之所不敢」,其初句尾有「言」「任」二字,而去之也。
循王张俊妾封夫人,中书舍人程子山行词,以「异姓王」对「如夫人」,朝士称之。
靖康遣聂山三镇与金人请和,三镇之民不肯左衽,群起殴山至死,而朝廷或传其生,词臣行加恩词云:「风寒易水,知士去之不还;
日远长安,怪人来而未至」。
汪伯彦、黄潜善为相,时太学之士陈东以上书诛,既而高宗深悔之,赠谏议大夫,而罢汪、黄二相。
赵鼎为相,汪、黄有启谢庙堂,鄱阳熊彦诗叔雅为赵客,代赵答启云:「一男子之上书,彼将焉罪?
大夫曰可杀,公亦何心」?
靖康末,二圣北狩,皇属毕迁,中原无主,惟高宗皇帝在外独免。
隆祐太后以书劝进,有云:「献公之子九人,惟重耳之独在;
汉家之阨十世,宜光武之中兴」。
汪彦章词也。
建炎苗、刘之祸,未几复辟,赦书云:「断鳌而立四极,既成开辟之勋;
取日而授五龙,复正神明之御」。
李汉老词也。
张邦昌既僭窃窜谪,谢高宗表云:「孔子从佛肸之召,盖欲兴周;
纪信汉王之车,固将诳楚」。
其党颜博文之词也。
邦昌初立时,博文首上贺表云:「非汤武之干戈,同尧舜之禅让」。
其反覆如此。
李纲罢相被谪,汪彦章行词云:「朋奸罔上,有虞必去于驩兜
欺世盗名,孔子首诛于正卯」。
又云:「专杀尚威,伤列圣好生之德;
谗喜佞,为一时群小之宗」。
客有问彦章者曰:「内翰顷有启贺伯纪相云:『孤忠贯日,正二仪倾侧之中;
凛气横秋,挥万骑笑谈之顷』。
:『士讼公冤,亟举幡而集阙下,民望,令免胄以见国人』。
与今谪词一何反也」?
彦章曰:「某此启自直一翰林学士,渠不用我,故以后词报之」。
客又曰:「词有『乃倾家积,阴与贼通』,若行此言,则李公族矣。
怨岂至是?
此言何从知」?
答曰:「某如何知得?
但见渠儿子自虏归」。
汪彦章初除北门,有小官贺以启:「当年翰苑,曾闻学士之葫芦;
今日玉堂,又见司空萝卜」。
自以为奇。
有问之者:「葫芦事得非用太祖皇帝内翰陶谷,所谓『年年依样画葫芦』者乎」?
曰:「然」。
又问:「萝卜何出」?
曰:「昔司空图在翰苑,尝作萝卜诗」。
闻者绝倒。
又吾州安福欧阳寺丞叔向者,尝为妻病作青词:「大小二便,半月未通于水火;
晨昏两膳,一粒不过于咽喉」。
又近有代京丞相作遗表者,首句「身独立于上台,未踰三月
疮忽生于下体,几及半年」。
莆田陈丞相作小朝士时,遇显仁太后之丧,尝代宰相乞皇帝御殿表:「虽天道何言,四时自然成岁;
然太阳不照,万物何以仰瞻」?
识者已知其有宰相器
公后为左相辞位,其客郑侨惠叔代作表:「责任匪轻,此岂久居之地;
从容求去,幸当未厌之时」。
「岂久居」,牛僧孺语也;
「幸未厌」,萧嵩语也。
宰相求去事,未有如此亲切者。
梁叔子丞相生日,孝宗赐酒物,是时梁母太夫人在,尤延之代作谢表:「小人有母,虽喜君羹之尝;
大烹养贤,每虞公餗之覆」。
黄仲秉西掖,行《东坡赠太师谥文忠词》云:「朕考百年治乱之原,识诸老忠邪之辨。
惟小人无所忌惮,使君子至于困穷」。
:「某目无全牛,意空凡马。
道不行而言立,身愈退而名高」。
:「言之尚至于叹嗟,闻者亦为之兴起」。
户部侍郎史正志自请为诸路发运使,遍行州县,凡合起上供及江上饷师钱谷,尽以为羡馀献之,寿皇大喜。
既而岁莫上供,无一州至者。
板曹大窘,奏其事,上大怒,即日罢黜。
仲秉行词有:「多取赢于郡国,无遗算于鸡豚。
校数岁之中以为常,本无心计;
无三年之蓄曰不足,徒有口才」。
仲秉刑部侍郎,触一权贵,丐外丹阳,《谢庙堂启》曰:「一麾江海,颇欲避西风之尘;
两鬓雪霜,但堪饮北府之酒」。
王季海丞相太常少卿,时葛丞相楚辅为浙东参议官,以启贺季海,用「鸡檄」对「鹅经」。
季海赏其的对。
「鸡檄」乃用王勃诸王作《斗鸡檄》。
山谷《戏笔》尝书范文正公为举子时作《齑赋》,有云:「陶家瓮内,淹成碧绿青黄;
措大口中,嚼出宫商徵羽」。
吾州刘沆丞相微时读书山寺,寺僧请公戏作《偷狗赋》,有云:「抟饭引来,犹掉续貂之尾;
索绹牵去,尚回顾兔之头」。
常州人讳打爷,盖尝有子为五百而其父坐罪当杖者。
其子恐他人杖其父之重,而身行刑,故有此讥。
士人有戏作此赋者,云:「当年祖逖见而知,闻而知;
后日孙权出乎尔,反乎尔」。
投人诗文有语忌者,不可不知。
人有上文潞公诗用寿考字,公曰:「五曰考终命,和我死也说了」。
程子山中书舍人谪为赣州安远,士子上生日诗用岳降事,子山曰:「降做县令了,更降去甚处」?
周茂振刘季高由谪籍放自便启云:「十年去国,惊我马之虺隤;
一日还家,喜是翁之矍铄」。
季高曰:「『是翁』却将对『我马」』!
此类多矣。
至如绍兴间张叔夜之子常先为江西常平使者,有小官上启,其自序处云「叔夜粗疏,次山漫浪」。
常先大怒曰「我爷何曾粗疏」!
虽常先不学可笑,然小官亦当问上官家讳。
吉州推官李椿尝干一上官举状,而上官家讳有复名而一字椿者,初许荐而后不与,予族弟炎正字济翁作一启以解之云:「讳名不讳姓,虽存羊枣之遗文;
言在不言徵,亦有杏坛之故事」。
上官遂举之。
济翁年五十二乃登第,初任宁远簿,甚为京丞相所知,有启上丞相云:「秋惊一叶,感蒲柳之先知;
春到千花,难桑麻之后长」。
丞相遂下待除掌故之令也。
尤延之尝举前辈四六有「秉圭执璧,礼天地之神祇;
洁粢丰盛,报祖宗之功德」。
谓其不造语而体面大。
又尝爱子由行词有:「养德丘园,本无求于当世;
书名史策,恍若疑其古人」。
《诗》曰「燕及皇天」,又曰「诞弥厥月」。
介甫《贺进筑熙河表》云:「旌旃所指,燕及氐羌;
楼橹相望,诞弥河陇」。
渊明、子美、无己三人作《九日》诗,大概相似。
子美竹叶于人既无分,菊花从此不须开」,此渊明所谓「尘爵耻虚罍,寒华徒自荣」也。
无己云「人事自生今日意,寒花秪作去年香」,此渊明所谓「日月依辰至,举俗爱其名」也。
介甫当国,喜言农田水利。
有献议梁山泺可涸之以为田,介甫欲行之,又念水无所归,以问刘贡父,曰:「此事杨蟠无齿」。
贡父退,介甫思其说而不得,呼其子雱问以此语何意,且出何书。
雱曰:「不知,当召而问之」。
贡父既至,雱以父之问问焉。
贡父笑曰:「此易晓耳。
杨蟠杭人,善作诗,自号浩然居士
相公熟识之,今欲涸湖为田,此事浩然无涯也」。
一时闻者绝倒。
东坡:「卧占宽闲五百弓」。
汪彦章:「嗟甫里百弓之别墅」。
七尺二寸为一弓,事见《译梵》。
一尺八寸为一肘,四肘为一弓。
今《通鉴》二百四十八卷,会昌五年祠部奏天下寺四千六百、兰若四万(注下亦详。)
史炤《释文》引《萨波多论》云:「西天度地以四肘为一弓,去村店五百弓,不远不近,以闲静处为兰若」。
今以唐尺计之,盖二里许也。
或问何谓双声叠韵,曰「行穿诘曲崎岖路,又听钩辀格磔声」,上句叠韵,下句双声也。
何谓蜂腰鹤膝,曰「词源倒流三峡水,笔阵独扫千人军」,「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前一联蜂腰,后一联鹤膝也。
近世蜀人多妙于四六,如程子山、赵庄叔、刘韶美、黄仲秉其选也,然未免作意为之者。
张钦夫深于经学,初不作意于文字间,而每下笔必造极。
绍兴辛巳年,其父魏公久谪居永州,得旨自便。
钦夫代作谢表自叙,有云:「家国异谋,固难调于众口;
天日下照,夫何歉于一心?
兹盖皇帝陛下体尧之仁,行禹之智。
微彰以道,必因天地之时;
动化若神,孰测风雷之用」。
其辞平,其味永,其韵孤,岂作意为之者?
时年二十九。
李方叔之孙大方字允蹈,少时尝作《思故山赋》,诸公间称之,以为似邢居实「晚得一鹖冠,今为杂买场」。
寄予诗一篇,多有警句。
如「三百年来今几,天地自老江自流」;
如「笛声吹起白玉槃,正照御前杨柳碧」;
如「可怜一代经纶业,不抵钟山几首诗」;
如「后院落花人不到,黄鹂飞下石榴阴」,大似唐人。
予尝论近世之诗人,若范石湖之清新,尤梁溪之平淡,陆放翁之敷腴,萧千岩之工致,皆余之所畏者(《诚斋集》卷一一四。)
末:原缺,据四库本补。
备坐所准蜡弹指挥报诸州牒靖康元年闰十一月 南宋 · 赵子崧
 出处:全宋文卷三八八二、《三朝北盟会编》卷六七
今月初二日枢密院差人赍到劄子,奉圣旨:「见今金人围逼京城,里外军民悉力守禦,正赖诸州军纠集军兵及民间强壮等人速来应援。
平时被受国恩,当危急之际,坐视不救,岂臣子之义?
今特遣人间道驰谕,候到,疾速率众,不限里数,星夜前来,直至都城下听候指挥
今来南道总管张叔夜率先勤王,才到第一日除延康二日资政三日枢密院签书
今诸路等州郡若能远来勤王,不拘官职尊卑,亦当依此推恩。
仰诸路等州军,限指挥到,立便遣人遍谕前路,互相关报于本路帅臣,或监司,或郡守
应怀忠顾义,能效臣节,奋力为国之人,即以便宜速行团结军兵,及纠集民兵等,星夜前来勤王。
其所用粮食盘缠,仰监司州县速急权那应付。
虽于法有碍,亦宜支用。
如官司委为阙乏,即委曲说谕上户权行假借,候明年与量免岁赋之半。
今既团结兵众,有能纠率善部辖之人,自当便借付身公据,补官名目,以为激劝。
缘所差人既独身潜往,即难为更赍上件文字,仰诸州体认此意,以便宜补授。
如白身人文官自迪功郎宣教郎,武官自副尉从义郎,各随地借补,候到阙给告正授。
若有官人,亦当加借。
今劄付陈州
准此」。
又当所备录圣旨在前,除已火急依应圣旨措置施行外,须赖近邻诸郡协心戮力,共济国事。
今牒颍昌寿春德安府,蔡、庐、光、蕲、黄、濠州信阳军,请火急遵依圣旨指挥施行。
仍请贵郡体国,不可少缓,以失机会。
公文到日,各怀忠义,多方措置,疾速团结施行。
又将招集到人数关报当所,希以如何施行公文回示。
除东西南北道都总管靖康元年九月二十七日 北宋 · 宋钦宗
 出处:全宋文卷四二二一、《靖康要录》卷一一
北道都总管赵野,副颜岐
东道都总管胡直孺,副朱然非;
西道都总管王襄,副张杲
南道都总管张叔夜,副高公纯
召诸路兵急速赴阙勤王诏靖康元年闰十一月二十日 北宋 · 宋钦宗
 出处:全宋文卷四二二三、《三朝北盟会编》卷六八
宜疾速率兵,不限万□□数,倍道前来。
南道总管张叔夜率先勤王,至之一日即除延康二日资政三日枢密佥事
诸路兵若能速来,不吝官职,亦当优加劝赏。
监司帅守能奋力卫国之人,即宜速团结军民,以救国难。
其所用资粮,逐急权那应付,虽与法有碍,亦许支用。
有能纠集善部辖之人,许以便宜随功等第借补,文官自迪功郎宣教郎,武官自副尉从义郎,候到阙,给告王授,有官人令加借。
张忠确公家问1196年10月24日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三二、《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八四、《晦庵题跋》卷三、《古今图书集成》文学典卷一六一、同治《广丰县志》卷九之八 创作地点:福建省南平市建阳区
熹尝铭张忠文公之庙,因得读其遗书而叹慕其风烈。
今又得观公子忠确公汾州家问,尤深敬仰。
窃惟国家承平百年,德隆泽茂,世臣乔木,不为无人,而一旦危难之际,忠义之节乃独萃于张氏之一门,其亦盛矣。
公之大节如青天白日,固不待赞述而后明。
而熹独于其笔札之精谨,见其神气之安閒,于其家人父子之间,见其誓死之外,唯以收恤遗孤为寄,而无一毫内顾下流之私也。
呜呼!
非其胸中有以大过人者,何以及此?
先觉有言,慷慨杀身者易,从容就义者难。
若公之死,其真所谓从容就义者邪!
公孙行俭因友人余克忠以此轴见视,三复以还,为之感涕,因敬识其后云。
庆元丙辰十月己巳
旌忠悯节(并跋)1193年5月13日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七三、《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八九、《濂洛风雅》卷一、《文章辨体汇选》卷六四九、康熙《西江志》卷一二○、康熙《广丰县志》卷二三、康熙《广信府志》卷九、雍正《江西通志》卷一二○、同治《玉山县志》卷二、同治《广丰县志》卷九、《南宋文范》卷三七、《稼轩年谱》第三四页 创作地点:福建省南平市建阳区
绍熙三年十月己酉信州守臣王自中言:「臣幸得蒙恩剖符,假守支郡,视事之日,考按图牒,窃见故签书枢密院事张忠文公叔夜、故知同州郑威悯公骧衣冠之藏皆在郡境。
盖闻在昔靖康之难,虏骑长驱,都城危迫,四面勤王之兵逡巡前却,莫有至者。
忠文独以南道之师千里赴难,军锋锐甚,每战必克,乃以庙算犹豫,卒不能有成功。
而崎岖颠沛之馀,竭力致死,犹以必存宗社为己任。
事复不就,则遂闭口绝食而以身殉焉。
其后虏人分兵西窥关陕,所向降下,无不如意,则又有如威悯者,独以孤城惫卒婴其乘胜焱锐之锋,蔽遮三秦,以备巡幸。
虏兵大至,邻援四绝,知不能守,而勇气弥厉,誓必与郡俱为存亡。
城陷之日,遂陨其生而不悔。
是其见危致命,杀身成仁,皆足以无愧于人臣之义。
是以圣朝痛悼,褒恤屡加,立庙赐名,著在祀典。
盖非独以慰忠魂于地下,实以昭示万世臣子忠义之大训。
而吏惰失职,脩奉弗虔。
忠文虽得即墓为祠,以严貌象,然而僻在永丰灵鹫深山之中,既无以侈上恩、厉众志;
至于威悯,葬祭在冯翊者,道既阻绝,而其故乡玉山东郭有坟无庙,则行路之人所为怆恻。
而臣不佞,尤窃惧焉,谨已相地两县之境,通涂之侧,出留州钱,属吏鸠工,度为双庙,拟则巡、远,庶几有以揭虔妥灵,表劝忠义,仰称建炎绍兴明诏之遗旨。
谓宜假以光灵,定其名号,策书申命,以诏无极。
臣不胜大愿,敢昧死请」。
事下礼部、太常合议条奏,咸谓二臣之庙前已赐额,宜因其故,合而名之。
制诏礼官议,是其以「旌忠悯节之庙」为额。
于是尚书符郡主者施行如章,而王侯已召还矣。
始,侯既属役于玉山芮立言永丰潘友文,又以书来请铭于熹,于是两令课功,作治如法,复使人来申致侯命。
熹既乐道二公之事,又重侯请,乃序而诗之,俾俟庙成,衅而刻焉。
王侯字道夫永嘉人,自少魁垒有奇节,尝为寿皇圣帝极陈当世之务。
寿皇悦其言,欲大用之而未及也。
是其为政知所先务,固宜如此。
其诗曰:
皇皇后帝,降衷下民。
君臣之义,父子之仁。
臣之事君,策名委质。
报生以死,身岂遑恤?
若鱼熊掌,取舍之间,是孰使之?
其性则然。
林林之生,孰无此性?
利害劫之,或失其正。
文武张公,投命重围。
拥孤弗遂,视死如归。
侃侃郑公,遥遥孤垒。
城亡与亡,其节亦伟。
方时大变,众溃如川。
二公相望,砥柱屹然。
慷慨临危,一心如水。
实全其天,万世不死。
招魂作主,帝有闵书。
吏惰不称,神用弗居。
孰见孰闻?
孰嗟孰叹?
孰烝孰尝?
孰克用劝?
守侯请命,奠此新宫。
煌煌巨扁,合旧增崇。
丽牲有碑,螭蟠龟负。
我其铭之,过者必下。
绍熙四年五月戊寅,具位新安朱熹撰。
既铭此碑,明年祗召造朝,道出祠下,将往拜焉,则貌象未设,而它役亦未讫功。
问其故,则曰王侯既去,而岁恶民饥,两令寻亦终更。
而今玉山温国司马君䢍始将终之也。
文正公诸孙,其大父忠洁公亦以扈从北狩,守节不污没其身,宜其有感于二公之事,不待州家之命而卒有以成王侯之志也。
十月壬子,以讫事来告,以为是亦宜得附书,因纪其事,使写刻于碑之左方。
上麟书表靖康元年 宋 · 汪若海
 出处:全宋文卷四二七○、弘治《徽州府志》卷一一、《古今图书集成》禽虫典卷五六、《郑堂读书记》卷五六
太学生汪若海诚惶诚惧,顿首顿首谨言:臣于十一月二十五日张叔夜幕中,为兵火所逼,仓惶走艮岳,匿于神运石之下。
居一夕,忽遇磐固侯谓臣曰:「吾居太湖鸱夷子去越时,遗书一编,属吾秘之,语甚异,殆弗晓。
昨睹城中愓号,暮夜亟钻火取读,若为今日计者。
幸上皇遇我素厚,吾宁石人,不有下邳老父之奇,子其为我献之嗣君」。
臣再拜曰:「唯唯」。
臣归而读之,其引兽合事,符应不失,如光之与影。
臣窃论之,《麟书》举天下之兽而言之也,论以一网,则毕其议矣。
夫网兽之与见网于兽,不可不察,故曰:「事贵制人,不贵见制于人」。
然而用之匪道,其道必隐,此鸱夷子之所以秘之于磐固侯,磐固侯之所以归之于陛下也。
臣闻弦断不可复续,而西国有续弦之胶;
人死不可复起,而神医有起死之药。
黄石变化为老父,能兴汉于未萌;
神运感槩出《麟书》,欲存宋于已坏。
天授之意,其实一也。
臣谨昧死再拜以闻。
按:《麟书》卷首,宝颜堂秘笈本。